以往对石油价格的飙涨和狂跌,总简单地以为是不道德的人为炒作所致,对其背后的原因从未认真地思考过,感觉石油似乎对自己日常生活的影响还不算大。然而,2007—2008年在世界30多个国家爆发了粮食危机,我国国内的食品价格也大幅上涨,其中食用油价格的涨幅最大。我很敏锐地感觉到,工资不变,实际收入下降了。“是谁明目张胆地动了我的荷包?”记得一位西方经济学家曾说过:“学习经济学并不能让你变得更富有,但是它能让你明白你因何而贫穷。”粮食这种资源之所以比石油更重要,是因为它关系到每个人的生存问题,它就是你生活的基础。这种来自物质的动力促使我要弄明白“是谁主宰我们的粮价?让我们这些并不富裕的人正在贫困化。”许多人认为是生物燃料革命造成了这场粮食危机,但有没有想过,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为什么要发起生物燃料革命呢?仅仅是因为石油资源的日益短缺吗?这个答案似乎表浅了些。生物燃料计划甚至已经成为奥巴马政府的新经济计划中的重中之重,其中一定有更深层面的原因。日前读了美国人威廉·恩道尔的《粮食危机》,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1.先让我们了解一下美国的全球粮食战略吧。美国的全球粮食战略可以追溯到20世纪30年代末,它是少数美国权势大家族为了自身的利益构建的称霸世界的计划,这个战略计划被五角大楼成为“全方位优势”(FSD)。他们认为,粮食和石油一样,都是美国谋求世界霸权地位的重要战略资源。“粮食政治化”使粮食成为国际政治硬实力的一项标志。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美国就着手重塑粮食政策和世界粮食结构。从“取消世界粮食储备制度”到“农业商业化”、“绿色革命”再到“基因革命”和“生物燃料计划”,不断使用新技术来逐步控制世界粮食生产和贸易。在粮食商品化和粮食政治化的相互作用下,现在已经有不少国家由于引入了美国的现代农业技术、转基因种子和化学肥料,导致其农业逐渐形成了对美国的严重依赖。
2.看看阿根廷多样化的农业体系是如何被美国粮食战略瓦解的吧。20世纪90年代,基因革命像飓风一样席卷了世界农业,将转基因引入农业的意义相当于“第二次绿色革命”。20世纪80年代末,转基因项目正式启动,该项目的实施地在阿根廷,这是因为洛克菲勒家族与阿根廷新任总统卡洛斯·梅内姆之间的密切关系。然而,“第二次绿色革命”——转基因农业使阿根廷的农业基本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一度富饶多产的以家庭式农场为基础的农业体系被改造成了一种由少数势力强大、富有的大庄园主主宰的新封建主义状态,这个国家在“技术进步”的名义下全面失去了粮食自给能力,整个国家的农业经济彻底受控于美国权势集团。
20世纪80年代以前,阿根廷是拉丁美洲生活水平最高的国家。当时阿根廷的农业生产体系是多样化的、富饶多产的,以小型家庭农场为主导,农民对土地的所有权保持几十年不变。直到80年代,阿根廷农业不仅能实现农产品的自给自足,还能产生大量剩余,政府无须对农业进行补贴。1996年,梅内姆总统向孟山都公司颁发许可证,允许它在阿根廷全国独家销售转基因大豆种子和与之配套使用的农达除草剂。在不到10年的时间里,这个国家的农业经济被彻底改造了。20世纪70年代,大豆在阿根廷的农业经济中所占地位微不足道,种植面积只有9500公顷。在改种孟山都大豆4年之后,阿根廷农业的多样性被迅速改变成了种植单一农作物的地区,就像19世纪80年代因单一种植棉花而被摧毁的埃及农作方式一样。在长达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阿根廷的农田,尤其是潘帕斯草原,曾经到处是绿草如茵的养牛牧场,中间穿插着玉米地和麦田,农民们在农业与牧业之间轮作。到2000年,转基因大豆的播种面积超过了1000万公顷。大土地所有者仍不断大量砍伐森林,以便为大豆种植提供更多的土地。几十年来在阿根廷草原上自由自在地游牧的牛群,如今被迫圈进了美国式的大型牛栏,以便为利润更丰厚的大豆让路。传统的谷物、小扁豆、豌豆和绿豆田几乎消失殆尽。1988—2003年间,阿根廷的奶牛农场减少了一半,不得不以比国内高得多的价格从乌拉圭进口牛奶。到2004年,阿根廷全国农业用地的48%被用于种植大豆,其中90%—97%种植的是孟山都的转基因抗农达大豆。阿根廷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毫无控制的转基因实验场。对转基因大豆影响有深入研究的阿根廷著名农业生态学家沃尔特·蓬科预言:“如果我们继续走这条道路,这片土地恐怕在50年内不会再出产任何东西了。”
机械化的单一种植大豆的农作方式以及大量良田被外国投资者收购,迫使数十万农民离开土地,贫困和营养不良现象大量出现。据阿根廷官方统计,1970年的贫困率仅为5%,到1998年,这个数字陡升至30%,到2002年,又激增至51%。以前在阿根廷闻所未闻的营养不良现象,到2003年营养不良的人口约占3700万总人口的11%—17%。
转基因种子公司提供的转基因种子是具有“基因使用限制技术(GeneticUseRestrictionTechologies,GURT)”的专利种子。他们研制了“终结者”技术,将玉米、大豆、棉花籽等传统种子经过基因改造,使之在收获后就“自杀”。这种技术能够自动防止农民为来年耕种而保留或重复使用种子,使用该项技术的农民只有每年向种子公司购买新种子才能维持生产。打破了人类社会传统的“播种-收获-再播种-再收获”的循环粮食生产方式,使农民陷入对专利种子与日俱增依赖的恶性循环。“背叛者”技术是要求使用者必须同时使用特定的化学物才能保证农作物抵御病虫害。这些跨国转基因种子公司就是通过基因使用限制技术来确保自身的垄断利益。但是,阿根廷的国家《种子法》并不保护孟山都的抗草甘膦转基因大豆种子专利,当阿根廷农场主在下一季再次使用其种子时,从法律上说孟山都不能要求他们支付专利费。农民出于自己使用的目的再次播种这些种子,不仅符合传统,而且也是合法的。然而,收取这种专利费或“技术许可费”,是孟山都这些种子公司市场营销方案的核心。为了在阿根廷扩展大豆革命,农民们最初以优惠条件购买所需的种子。在最初阶段,孟山都故意放弃收取“技术使用许可费”,以尽可能加速其转基因种子在这片土地上的扩散,特别是尽可能扩大与这些种子一起使用的、拥有专利的草甘膦农达除草剂的使用。最终,在1999年,即转基因大豆引入3年之后,孟山都公司正式要求农民们为种子支付“延期专利费”,尽管事实上这一要求并不符合阿根廷法律的规定,但梅内姆政府并没有表示任何抗议。孟山都公司则将自己装扮成农民们滥用和“盗窃”行为的受害者。2004年初,孟山都紧锣密鼓地对阿根廷政府施压。孟山都宣布,如果阿根廷拒绝承认“技术许可费”,它将在进口大豆的地点如美国和欧盟强制收取专利费,因为在这两个国家,孟山都的专利都是得到承认的。这一措施意味着,阿根廷商业化农业的出口市场将受到毁灭性打击。而且,孟山都还威胁说,将阻止阿根廷销售所有的转基因大豆,并声称在“黑市”中销售的85%以上的大豆都是由农民们非法再次种植的。随后,阿根廷农业部长米盖尔·坎波斯宣布,政府与孟山都公司达成了协议。阿根廷农业部成立一个“技术补偿基金”,从2004年底开始,在粮食加工环节上向农民收取相当于大豆销售额1%的专利使用费,抗农达转基因大豆的技术使用费平均每英亩6美元,这笔收费再由政府返还给孟山都公司和其他转基因种子供应商。
以大豆为主的单一作物农作方式,使阿根廷人民在2002年发生的全国性经济萧条中表现得十分脆弱。以前在困难时期,农民甚至普通城市居民可以自己种植作物来求得生存。但是,在阿根廷农业转型为工业化的商业化农业之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由于经济危机恶化,饥饿遍布这个国度。由于担心粮食危机引发骚乱,在孟山都和嘉吉等公司的帮助下,阿根廷政府向饥饿的人群提供免费用大豆制成的食品。一场全国性的推广运动开始了,政府鼓励人们用大豆来替代新鲜蔬菜、肉、奶、蛋等健康食物。杜邦农业科学公司建立了一个组织——“生命蛋白”作为这场推广运动的一部分,向数千名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穷人分发大豆强化食品。政府和私营公司大肆鼓吹大豆食物对健康有巨大的好处,可以代替牛奶或肉类蛋白。但事实是:以大豆为基础的食物不适合人类长期食用。研究已经证明,与用母乳或牛奶喂养的婴儿相比,用豆奶喂养的婴儿的过敏症发生几率会大大提高。大豆含有一种抑制剂——胰蛋白酶,如果大豆作为人们食物中的主要成分,这些物质会损害健康并可能导致癌症,瑞典人的研究已经将这种物质与胃癌联系起来。
事实证明,抗农达大豆作物的产量要比传统大豆作物平均低5%—15%。而且,农民们发现,新长出来的有毒杂草需要使用比以前多两倍的喷洒量才能清除,化学药剂使用量的增加导致了比使用非转基因种子更高的成本。美国农业部1997年以来的统计数字显示,抗农达大豆种植面积的扩大,导致草甘膦的使用量增加了72%。从飞机喷洒的孟山都农达除草剂严重影响了邻近大豆种植园的传统农业区。在洛马森尼斯,农民们发现他们种植的蔬菜因被喷洒除草剂而被杀死。2003年进行的一项研究显示,这种喷洒不仅杀死了附近农民的庄稼,家畜也死掉了。有人因除草剂出现严重恶心、腹泻、呕吐和皮肤损伤等症状。有报告称,转基因大豆种植田附近产下的动物出现严重的器官畸形,香蕉和甘薯也变得奇形怪状,湖里突然漂满死鱼。对珍贵的林地的破坏更大。在恩特雷里奥斯省,到2003年,约48.6万公顷森林被夷为平地。
可是等到阿根廷的农民们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为时已晚。到2004年,转基因大豆已经在阿根廷全国扩散开来,使用的种子都需要依靠孟山都的农达农药。我们无法想象出比这更完美的束缚农民的手段了!然而,阿根廷并不是转基因农作物计划所针对的唯一国度。2005年初,巴西议会通过法律,首次使种植转基因种子在巴西合法化。理由是,转基因种子的使用已经扩散得如此广泛,以至于已经无法控制其蔓延。到2006年,阿根廷、巴西和美国占据了世界大豆产量的81%以上。这意味着,世界上豆粉喂养的所有动物实际上都在食用转基因大豆。
3.现在,我们再来看看美国全球粮食战略对中国的影响吧。2005年,中国制定了实施转基因作物的计划。跨国粮商正在将当初通过控制南美的物流来实现控制南美大豆的这种模式复制到我国东北粮食主产区。
由于我国土地所有制及其相关政策的原因,国际资本首先瞄准了粮食加工领域,进军我国大豆压榨油业。在2000年以前,中国的大豆压榨业中,内资企业占据了绝对主导地位。2003年,外资大豆压榨产量仅占全国产量的18%。然而,从2004年开始,跨国巨头利用期货把大豆价格一路拉到了每吨4300元,在高价的引诱下,国内榨油企业集中采购了约300万吨美国大豆。随后,跨国巨头又将价格打压至每吨3100元,致使中国油脂企业半数破产,跨国粮商便趁此利用并购、参股、合资等形式,控制了近60%的国内油脂企业和中国85%的油脂加工总量,操控了国内食用油市场价格,2007年以来,国内食品价格大幅上涨,其中食用油涨幅最大。
跨国巨头还方设法挤占国内油脂企业在消费市场上的份额。他们在东北大量收购非转基因大豆,把高价生产的非转基因大豆油,用远远低于转基因大豆油的价格推向了市场。商家刻意在转基因大豆油旁放一瓶非转基大豆油,并标明转基因大豆油油价明显高于非转基因大豆油,误导消费者价格越高的油品质越好。这样做,一方面有利于培育转基因大豆油的消费市场,另一方面,故意压低非转基因大豆油的市场价格,使国内油脂生产企业处于投入成本高、销售价格低的竞争劣势,从而挤压东北本地油脂企业在市场上的份额。目前,国储大豆价格为每吨3700元,而进口的转基因大豆到港价平均在2900—3200元之间,差价在500—800元之间,即便扣除200元运费后,差价也在300—600元之间。根据黑龙江省大豆协会的资料,2009年,黑龙江68家油脂企业几乎全部停产。在黑龙江豆油销售市场上,2008年国产非转基因豆油的份额还能占到八成,到2009年只占到两成,市场已经被转基因豆油所垄断。中国已经被外资牢牢控制。
大豆加工企业大面积停产,首先受损的是上游的豆农们。东北豆农卖豆难的问题非常严重,具价格优势的进口大豆大量涌入国内市场,国产大豆即使是低价,大多仍卖不出去。据海关统计,2008年我国共进口粮食(含谷物及大豆)780亿斤,其中749亿斤是大豆。2009年3月份进口大豆386万吨,同比增长66.6%。据黑龙江省大豆协会统计,自2008年年11月份以来,进入黑龙江省的转基因大豆有26万吨。进口转基因大豆入侵我国非转基因大豆主产区,不仅严重损害了东北大豆产区的4000多万豆农的利益,而且有可能使东北大豆灭种。
目前,已控制我国大豆油半壁江山的新加坡丰益国际公司,其旗下控制的大豆压榨企业达到了12家,年压榨能力超过1000万吨,占据了中国小包装食用油近85%的市场份额,还准备投资黄淮地区增加玉米、小麦加工。2005年,获得中国政府的玉米国内贸易的许可证的路易达孚公司,正在经营将华北和东北玉米销往南方和西南地区的业务。一旦外资控制了我国农业产业链的上下游,中国的粮食就将受制于人,中国的粮食安全就会出现问题。只要跨国公司操控了粮食价格,中国政府就无法调控国内粮食市场,如果采取行政干预,跨国公司就会使用WTO条款进行应对。
随着跨国公司大规模进入中国粮食加工和流通领域,东北粮食主产区出现加工企业大量停产和倒闭,引起了我国政府的高度警惕。在国家政策层面上也趋于对外资收紧,国家发展改革委员会和商务部2007年12月公布了新修订的《外商投资产业指导目录》,明确规定今后在大豆、油菜籽食用油脂加工领域,只允许中方控股。而且,今后外资如果投资中国粮油市场、粮油加工贸易,就必须经过政府部门对外资的规模以及对中国粮源控制等方面进行评估后方可决定能否进入。但是,我认为,光凭出台一些“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政策恐怕还是不够的,政府必须构建一个全面系统的粮食安全保障战略才能真正确保我国的粮食安全。
(拉丁美洲,既充盈着丰饶的苦难,又是一片希望的新大陆。那里不仅有中国可资借鉴的教训,也有可供中国学习的典范。我们是一群关注拉美、热爱拉美的中国“孩子”——因为我们关注得还不深入,爱得还不够深沉。关注拉美、热爱拉美更是为了心怀中国、热爱中国——这片更富希望的、坚实的土地。VOLA——VoiceofLatinAmerica,我们同为中国和拉美的重新“飞翔”热烈“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