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很多人都知道,农学院有位“农民教授”吉万全。
头戴草帽,身穿蓝布衣服、运动裤,脚蹬胶鞋,下田的吉万全和关中农民并无二致。今年6月,正巧赶上麦收,科技日报记者在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小麦试验基地见到了吉万全。当时,他正抱着一袋麦子,准备装车。见到记者,他放下手中的麦子,带记者走出麦田,聊起自己的“小麦育种史”。
采访中途突然下起大雨,两腿泥巴的吉万全,示意记者暂停,起身大步走向试验田,抢收还没入库的小麦种子。
前段时间,由吉万全领衔的团队培育出的“西农511”小麦良种,获得技术转让费455万元,这也创下了陕西省小麦新品种转让费之最。
为乡亲吃上白面馍馍学农
吉万全出生在陕西黄河岸边的一户农家,家乡土地贫瘠、十年九旱、灾害频发的记忆深植在他脑中,至今难以忘怀。
“小时候,家里的小麦每亩地年产量不到300斤,交了公粮后根本不够全家9口人吃。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白面馍,我那时就想什么时候,乡亲们能天天吃上白面馍馍就好了!”他笑着回忆道。
一心想让乡亲吃上白面馍馍的吉万全,1979年考入西北农学院(现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农学系农学专业,后师从中国科学院院士、著名小麦遗传育种学家李振声。
硕士毕业后,吉万全有幸成为我国著名小麦遗传育种专家薛秀庄团队成员,他参与研制的普通小麦稳定自交结实缺体系统,为小麦性状分析和外源基因导入提供了更便捷的方法。该成果于1993年获得陕西省科技进步奖一等奖,并于1998年获得国家技术发明奖三等奖。
成绩亮眼,但其背后却是数十年如一日的付出。
在吉万全的办公桌上,常年放着几个装满麦粒的小瓶子,上面标注着“西农509”“西农529”“西农511”……
“这些都是小麦品种。”吉万全对记者说,“一个品种从选育培养,到审定,再到上市,至少需要10年以上的时间。”
其中最为艰难的一次“孕育”,当属“西农511”。
从2006年杂交组合,到2015年通过省审,再到2018年通过国审,为“孕育”出“西农511”,吉万全及其团队13年间,几乎每年都有100多天奔波在陕西、河南、安徽、江苏、湖北等5个省的60多个试验点。
“河南、江苏、安徽、湖北,这几个地方的试验点,吉老师每年春天要跑一次,冬天还要再去一次。基本上每年5月之前,也就是小麦选种前,他就都不在家待了,一直在外观察小麦的生长情况。”吉万全的一位学生向记者回忆道。
断然拒绝企业百万转让费
今年5月,陕西省渭南市华西镇西渭北村大唐优质小麦种子繁育基地,麦田碧浪如茵。这里在一年前就种上了“西农511”,穗实秆壮的小麦一下子吸引了前来实地考察的专家。
“看到这么喜人的长势,我非常高兴!”植物病理学家、中国工程院院士康振生走到田间说,“‘西农511’在2016年小麦赤霉病、2017年小麦条锈病肆虐期间,都表现出较高的抗病性,从众多小麦品种中脱颖而出,得到了广大农户的认可。”
对于这些外界的赞扬,吉万全表现得很谦虚。“我更看重成果是不是真能为农户增产、增收,是不是给农民带去了实实在在的收益,其他的并不重要。”他说。
数十年的田间奔波,换来了成果,也带来了病痛。
“选种期间,在地里蹲时间久了,吉老师一站起来,我们就听见他全身多处关节咯吱咯吱地响。但吉老师依然非常投入,一忙起来就什么都不顾。”吉万全的一位学生向记者说。
“这就是‘农民职业病’,下田多了都会得的,没什么。”吉万全顿了顿说道,“再说,只有洒出‘真心血’才能换来‘金种子’。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我知道农民需要什么,我就想用我所学的知识,为农民培育出既好吃又产量高的品种。”
除了“西农511”,吉万全还培育出“西农518”“西农519”“陕麦159”“陕麦150”“远丰175”等5个省审品种。此外,他还在《遗传学报》《作物学报》等期刊上发表论文200余篇,参编著作3部。
不仅要培育出好种子,还要用好它们。“要把好种子,种在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吉万全常对团队成员如是说。
2017年,某家企业出价400万元,希望独占“西农511”的技术成果,并主动对吉万全的助手说:“我们直接给你们课题组300万元,你们自由支配,余下的100万元上报学校,你们把成果私下转让给我。”
当助手把这些话转告给吉万全时,他毅然说道:“国家给咱经费做科研,咱们就要为国家做事,我们不可能这么做!”
把国产种子送出国门
上世纪90年代,吉万全赴加拿大植物研究中心深造,后学成归国。从那时起,他几乎每年都会出国进行考察或学术交流。
彼时,我国尚处在改革开放初期,待遇条件与国外相比差距极大。那时的吉万全常会收到国外同行抛来的橄榄枝,但他从没心动过。
“我是农民的儿子,从黄土地走出来,根永远在中国。国外再好,也是异国他乡;条件再好,研究出来的东西也是人家的。在自己的国家,做出来的每项成果都是我们自己的,都是对祖国的贡献。”吉万全说,“我相信,我们的小麦育种技术终有处于国际领先水平的那一天。”
吉万全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从事小麦育种研究三十多年,吉万全团队培育出优质强筋、绿色抗病新品种7个;他带领的团队通过将小麦与稀有野草杂交,研发出的6种通过审定的新品种,平均年产量能达到1000斤至1200斤。
“改革开放以来,老百姓对粮食要求‘从吃得饱,到吃得好、吃得健康’,这也促使种子研发技术不断提升。”吉万全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搞小麦育种,主要看产量和抗病抗倒伏,现在都追求优质和健康,近几年通过航天育种技术不断改进的彩色小麦,包含微量元素、矿物质和维生素,很受老百姓欢迎。
科技含量越来越高的国产种子,逐渐受到国际市场的青睐。“我们国家的小麦育种技术,与国际相比,已经从跟跑、并跑发展到现在有些领域占据领跑位置,我们研制的种子在气候条件相似的中亚、东亚等国家很有竞争力。”吉万全说。
能叫出毕业多年学生的名字
除了小麦育种,吉万全还有个令同事赞叹的本事:即便是已经毕业十几年的学生,吉万全也能叫出他们的名字。办公桌上那本写满学生祝福的笔记本,不知被他翻了多少遍。
每有新生报到,吉万全总要带他们去田里走走,收一次小麦。“我们搞农业科研的,要不怕苦不怕脏。不到地里,就发现不了问题,这是做小麦研究的基本功。”看着被汗水浸湿衣服的吉万全,学生们在潜移默化中养成了吃苦钻研的习惯。
“我没有培养秘诀,就是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该严格时就严格。”吉万全常以高标准要求自己的学生,“做研究来不得半点马虎、凑合”。
吉万全的实验室,没有签到制,但人人按时来去;没有管理员,却一切井然有序,原因在于他制定的“早8晚23”作息时间表。“我喜欢和学生在一起,生活简单,充满活力。”只要吉万全在办公室,学生随时可以来找他。
“今年毕业的学生中,有3个留在了中西部。”吉万全带的不少学生筑梦在西北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以往的毕业生中,也有不少人前往宝鸡农科所、青海农科院、西藏农牧学院等单位工作。
“发展小麦育种技术,光靠我们这一辈是远远不够的,需要他们这样的新生力量。这些学生像一粒粒种子,汲取营养,在祖国需要的地方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吉万全说。